(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陆永建选本·陆永建散文集》给我最深的印象是:骋悠游世事之闲情,抒通达澄宇之大道。阅读陆永建的散文,有一种愉悦而轻松的阅读体验。纵观“文集”中散文、散文诗、诗词赋三辑共30余万字作品,从乡土故园忆念,到都市新城印象;从观赏自然遐思,到游历人文怀古;从至亲挚友交心,到路人过客往来……题材选择多元,观察视角开阔,表现内容丰富。更重要的是,文辞自然不矫揉,语调舒缓不紧张,风采俊雅不局促,如春风拂面,沁人心脾。虽有的文章篇幅不长,却淋漓呈现身边事之趣味,尽数道却人间情之冷暖,可谓包容万千、精彩纷呈。这正是作者长期秉承的“我手写我心”创作理念的充分彰显。陆永建以赤诚执着的艺术态度和闲适淡雅的精神状态,全身心投入生活,真情意把握感受,在简单的世事和平凡的人情中,感受细腻的情绪,探掘生动的体验,总结有意义的经验,从而使文章由内而外地体现出清净自在、潇洒畅意的闲情。这种以“闲情”为表、“大道”为里的散文特征跃然纸上。
散文作为不同于虚构小说和意象诗歌的,具有较强跨越性、复杂性、兼容性的文体,最大的特征就在于形式的不拘与内涵的深广,既重叙事呈现,又重抒情表达,更在乎意趣感染。因此,其内容大多由真实生活经历和生命体验而出,其意味则往往延展无穷,是对创作主体内在生命的丰盛与饱满程度的最大考验。在我看来,陆永建散文作品之所以能给读者愉悦的阅读体验,不仅在于文字形式的潇洒自在,更在于韵味内涵的广博丰富,既有文学性,又有思想性。如《聆听那遥远的声音》《莫高窟之殇》《走进承德避暑山庄》《寻觅柳永》《朱熹反腐》《叹“迎者塞路”》《孤独的李贽》《一代完人黄道周》等,或游历行吟,或鉴古察今,都不止于表象、不限于当下,而是在思接千古中展望未来,在俯仰天地间探索存在,家长里短也有真知体悟,烟火升腾也有灼见荟萃。这种在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相生相处辩证古今、反躬内宇的态度,正是以闲情之“小文”,载通达之“大道”的深邃沉广和宽敞辽阔。
陆永建散文对“大道”的探寻,首先归因其深植的厚重历史文化背景。无论是游记性质的写景散文,还是“生活+叙事”的抒情散文,抑或是“思想+叙事”的智慧散文,在陆永建笔下,文化是贯通其中的灵魂和内核。陆永建在散文创作中对“文化”的理解与运用可谓独具特色。他把“文化”当作散文创作的整体背景,这一背景既是敞开的、全景式的,又是共时的、跨越历史时空的。简言之,他的散文创作,无论远近世事,无论冷暖人情,都构筑在“文化”的背景之上,从而具有扎实而稳健的内蕴。如《福州的三坊七巷》《尴尬滕王阁》《漠视精确》《说“病”》《“杀猪”有感》《江淹“才尽”》《读刘伯温“苦斋记”》《后街》等作品,都以历史为镜鉴,观照现实之真相,在深邃的历史纵深感中,呈现出由远及近的、由此及彼的严密思考逻辑。他擅于将遥远的物象拉进现实生活当中进行比对借鉴。这种类似于摄影中长焦镜头使用的方法,实现了文化影像的参差错落,不仅开敞了书写表现的格局,而且推动历史语境与主体性灵构成某种平衡、张力和互动,从而提升了内蕴创造的格调。如果说陆永建对当代散文的开拓性意义体现在哪里,我认为正是由他所开创并努力尝试的这种以“文化”为背景的叙述模式。
显然,在陆永建的散文里,“文化”不是外在的浮华装饰,而是内在的性灵灌注;它不是某些具体的历史知识或者人文义理,而是一种“文以化成”的精神存在和沉广敦厚的生命情怀,是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积累、演进、转化形成的生命基因,渗透于每一个真实生动的生存个体。所以,陆永建的“文化”,从不掉书袋堆砌史料考据,也不搞宣讲罗列知识纲目;而是以包容的态度、开阔的视野、敞亮的襟怀,超越一般的寻古抒怀的托物言志或访幽追忆的借景抒情,将当下生命体验、现实社会观察、历史人文景观、形而上哲学命题等融会贯通,审美化、艺术化地挖掘和呈现社会历史的深刻性、复杂性、广阔性,实现了主观情志与客观物象的形神相融、现代意识对历史沧桑的观照反思。陆永建的散文在历史与现实、过去与未来之间穿梭行走,过往与现实的种种文化影像缓缓流过。在这个过程中,陆永建也无意中将自己塑造成历史文化的“守望人”。这一角色释放了他作为散文家的思想界限,从而将散文叙事当作赖以寄托的人间大道,并在散文叙事上打下属于他个人的深深烙印。
一般而言,“闲情”容易因为主体个性化的极度张扬,使行文流于情绪呓语,最终走向散漫任性;而“大道”也往往因为义理理念的宏大宣告,使内涵变得机械刻板,从而变得空洞虚无。而在陆永建这里,“闲情”与“大道”这原本看似相隔的二者,却产生了意外的契合与统一:由“闲情”生发“大道”,由“大道”归于“闲情”,展现出别具一格的气韵格调。如《善行即天堂》《远去的召唤》《世界公民》《黑格尔的猫头鹰》《苏格拉底的苹果》《战争与和平》《感觉是否可靠》等散文,无论是叙事还是抒情,都以个体生活体验和生命经验为基础,以审美的愉悦激发阅读的感应,获得情感的共鸣;进而以历史文化提供的精神资源和精神内蕴,对个性体验进行哲思解构与重塑,提炼形成关于生存意义和生命价值的新的智慧经验。
这种“闲情”的自在挥洒和“大道”的宽博沉广相生相成的方式,与陆永建的儒道风骨和富有才情而涵养知性、温润宽和而从容潇洒的性情是密切相关的。他常常站在一个内敛不张扬的情感角度上,表达对世间事物的关注、对个体生命的热爱、对人生世相的思考、对生存哲理的探索,显得淡然超脱,但真挚的情感又流溢着丝丝入扣的温馨。他擅书艺、精画工、研篆刻、好文墨,工作专注而敏于思考,聚焦深刻而拓展丰富。文学创作于他而言,是兴趣热爱,是性灵涵养,更是无目的、无功利的“业余”志业。正如萨义德在《知识分子论》中对知识“业余性”的判断所言:“所谓业余性,就是不为利益或奖赏所动,只是为了喜爱和不可抹煞的兴趣。而这些喜爱与兴趣在于更远大的景象,越过界线和障碍达成联系,拒绝被某个专长所束缚,不顾一个行业的限制而喜好众多的观念和价值。”陆永建正是以对生活的赤诚热爱和对生命的敬仰尊重,大胆打破文体规范和表现律约的边界,以烂漫、诗性、精神的审美视域,沟通当下生活状态的抒写与沉广历史文化的探寻,在思想与精神的深度开掘上,展示出具有纵深历史感、高雅文化品格和真切现实意义的诗性风格。
是为序。
(作者系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中国世界华文文学学会副会长,福建省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研究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