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清生

2009年,古清生进入神农架,开启人生的耕读历程。从“北漂”作家到隐居山林的茶农,他的身份转换,缘于对大自然的钟情。神农架以难以数计的花朵、果实、鸟羽、兽鸣召唤他,以“一片绿的光”诱惑他,他跨上摩托车,从北京长驱1700公里,成为森林的正式居民。在幽寂的森林深处,他种茶炒茶,种玫瑰制作花露,采集野果酿酒,在厨房研究烹饪。或者,循着雪地足印追踪野兽,俯身山岩听流淌的泉音,攀缘至垭口拍摄蓝色绿绒蒿……

每一种植物都清新可人,每一种动物都朋友一样亲切。开门即是的广袤森林,给予他人生的散淡从容、丰盈纯粹。在近期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森林中有许多酒》中,古清生书写了自己从水晶兰开始的观察植物之旅。——编者


(相关资料图)

夏天开始的时候,人们纷纷奔往神农架。写罢《金丝猴部落》,我亦开启森林的夏之旅,住在大龙潭,以继续观察金丝猴。我的想法很简单,真正写好一种动物,必须连续观察二十年。

这个想法源于一个美国人,他观察猫二十年,写了一本《猫》。依稀记得,蕾切尔·卡逊的《寂静的春天》中,有个人在美国西海岸观察鹰长达二十年。珍妮·古道尔从二十多岁起前往非洲原始森林,度过三十八年时光,获得非凡的野生动物研究成果。

那时候,我只是想一段时间待在北京,一段时间待在神农架森林。从最喧嚣的大城市,到最宁静的森林,在两极之间获取人生感悟,拓展我个人的写作领域。逃避北京的溽暑也是我的想法之一。

初始的兴奋点聚焦在野生动物,拍一种野生动物上传网络,引发一片惊羡,内心获得一种非尔族类的快乐。我的朋友圈多舞文弄墨者,你们生活在文明中心区,我与野兽为伍。那种感受十分微妙。此间有一个插曲,离我不太远的陕西镇坪,横空出了一个“周老虎”,朋友们也问我,你拍的金丝猴是不是真的?

观察大自然中的野生动物相当之难。在都市中,街上发生一个事件,人们纷纷拥去围观。走在原始森林,前面或侧边突然发生巨大响动,人的本能是逃离。其实直到今天,森林中突然蹿出一头黑熊,我第一时间考虑的也是逃离,不是追上去拍摄。

所以,我在寻找野生动物之际,同时关注神农架植物。野生动物要不期而遇,而植物永恒地在那里等候。我记得在神农谷的垭口,有一片绿绒蒿,每年的夏天开花,那妖艳又质朴的蓝色花,仿佛到时间就召唤我去拍摄。垭口上一片等候的花,它们是在期待夏天的金阳和穿越的暖风么?

大龙潭的海拔高度,与我村口的百草冲相同,生长着许多在低处难得一见的植物。纯净的空气中,纤尘不染的花朵被金阳光照耀,纤毫毕露,可以看清花蕊的精微结构。

重要的是,植物永远在那里等候。于是,观察金丝猴之余,四处寻找植物。我这样的一个植物菜鸟,每天都能发现好多“新种”,即我个人没有见过的植物。

这么懒散地在森林中走着,背着摄影器材、丛林军刀、军用水壶和压缩饼干,我有些“森林得志”的快乐。有一个中午,金丝猴待在树上打盹,我沿着一个土坡走进冷杉林,林下铺着一层厚实的铁锈色的冷杉针叶。这样的地方,往往会生出一些橙色的松乳菇。

忽然,我看见一株白色的小草,顶开铁锈色的冷杉针叶,挺立在树荫下。停住脚步,蹲下来,悉心打量。它从茎秆、叶片到花朵,全身素白透明,如水晶。我想如果有一缕阳光打在它身上,在金色光芒照耀下,它的通透与纯净,拍摄下来一定极美。可是,它不需要阳光,根据它自我选择的生境,水晶兰就是一株黑暗之花。

心里生出一种感动。谁家孩子是这样生长的呢?它未接受光的照耀,连茎秆也没有一点绿色,从冷杉的针叶中挺起,低头绽放花朵,全身晶莹剔透。在高山的清凉之境,水晶兰独生与簇生,在林下长出一小片。从惊讶、惊喜、惊叹,直到产生内心的窒息感。花与人居于两个世界,从无沟通。而水晶兰,与植物界的其他物种,也是相去甚远。

水晶兰全身肉质,似乎已经蜕化为仙,若一株仙草。坊间也称它为幽灵之花。它是我在马先蒿之后发现的神秘之花,也同属腐生植物,依靠菌类提供养分。生而不花,枉为植物,水晶兰可视为通体皆花。

从水晶兰开始,我觉得走进植物的世界,能够获得许多神奇。它简直是一个梦。午间,万物俱寂,金丝猴在午休,鸟类停止啼叫,蝉鸣也歇住。我蹲在一株水晶兰前,它让世界休眠。

从此,水晶兰带我走进植物界。千姿百态只是植物的外表,生长才是它们的共同内心。时间从叶子上走过,即使不曾沐浴到光,听任风的梳理却完全相同。此后,我年年看见水晶兰,相信它们并不在乎我的存在,蓦然生长的短暂时间,水晶兰无色的绝望之美,只有一步之遥。它是一朵感叹,扎入冷杉针叶之下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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