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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来家说十四区快拆迁了,蓦地一丝怅然由心而生,历历的场景连篇浮现。许是长了几岁年纪,更偏爱回忆往事了。我的十四区你怎样了? 说是和平里,其实更准确点应该是和平街十四区。和平里北街和东街严格的把十四区卡到十字路口的东北角,当年也正是这两条街把我圈为了朝阳群众,身份证110105开头。为了跨过街考教学质量更好的东城,上五中前娘托人把我户口给转了。 八号楼前的和平里北街宽阔气派,这是推了地标之一的和平里菜市场,平了常年穴居坑里的小五建换来的。北街是当年往和平里火车站货场的必经之路,运煤的大挂斗贸车不分昼夜地呼啸而过,空气里都弥漫着煤沫。大煤厂的位置多年前就变成了建材大厦。平房里的小五建们经常往北街路上撒点砖头瓦块,把大车上颠下的煤块拿回家生火做饭。煤的成色乌黑,极易燃,属高品质那种。 十字路口的把角曾经是个小卖部,常年经营着百姓居家必须的油盐酱醋,由于开门早闭店晚,被当地人亲切地称为早晚服务部。晚饭后借着店里的亮,附近的老汉们常在这儿支棋摊,摇着蒲扇观棋的围了一众,小时候二哥的象棋就是在这儿站着看会的。每每冬季卖冬贮大白菜的时候这儿可是一景,门口、道边菜垛成小山,遍地是烂帮子、烂菜叶,再加上买菜、运菜的人和车,想要顺利通过可得费点心思。 原先的新平饭馆现在被馄饨候占领了。印象中新平饭馆的服务员个个白衣白帽,巨大的玻璃窗总是擦的特干净。到了夏天会有散啤酒出售。记得我还上初中,二哥已经到专业队工作挣工资了。娘休息周五,到了周日中午二哥会让我拎了暖壶去打啤酒,一暖壶正好盛2升。虽然回到家下酒的可能就是盘醋溜土豆丝,可那时就觉得挺好玩儿的,啤酒清清凉凉的是个好东西。 71年父亲调到农林部支佐,我四岁的时候便搬到了八号楼,娘说搬家那天我主动要求干活,抱着一块搓衣板上的楼。八号楼建于六十年代,漂亮红砖砌得的六层楼,共九个单元门,每层三户人家。由于比其他周边居民楼新点且紧邻和平里北街,也算得上是十四区的门面吧。马路正对面是民族出版社和红旗中学(现在的一七一中学)。楼里住户大多来自外经部、农林部、国家侨委等几大部委,像我这么大的孩子每家至少两三个。每到傍晚,"XXX回家吃饭"的吆喝声从这家阳台飘到另一家阳台。一楼是半下挖的,所以进单元门要上半层的台阶。最初的单元门是木门,装有那种劲很大的弹簧合页,合页上的轴头帽都被我们卸下来玩儿砸炮了。当时的动手能力很强,砸炮装置都自己做,用了锡、钉子、皮筋和火柴头,现在的孩子很难体会我们当时的这点乐趣了。 八号楼共九个单元,我家在正中间那门。那时的阳台都没封,很多家养鸽子的养鸟。我养的是那种绿色的虎皮鹦鹉,繁殖力极强,由最初的两只一直壮大到一个班,每天叽叽喳喳叫的脆生。细竹棍编成的鸟笼里有窝、横杠、荡秋千用的圆环、分别放小米和盛水的小罐,家什一应俱全。笼子底部是块可以抽出的活动板,便于清理鸟粪。八号楼的外观很经典,家家都有个外飘的阳台。记得当时刘晓庆、张连文主演的《婚礼》就是在八单元拍的,那真是头一次近距离看见大明星。 楼对面的红旗中学现在改名一七一中学了,东城区的名校,每年高考揭榜,红色大橫幅摞着一直挂到了楼顶,这也是侄女的母校。记得当时学校的地标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烟囱,到了暑假学校里没人,大哥便会带我去爬烟囱下面的锅炉房。爬上房顶是为了离大柳树尖更近,拿弹弓泥丸打一种叫柳串儿的翠鸟,每天都会有收获。一直很佩服大哥的弹弓技艺,当时觉得他才是真正的军人后代。 八号楼前最早有一条小马路,那时秃秃的可没有现在成荫的国槐。然后是一块没有铺装的土地,每缝下雨遍地泥泞,再往前才是和平里北街,宽度不及现在的一半。记得76年唐山大地震前,不知哪天土地上凭空垛了许多红砖,从一单元一直垛到九单元,整整齐齐码了一人多高。地震发生的第二天,这巨大的砖垛神奇的被人民群众移平了,取而代之的是各色塑料布苫着的地震棚,而漂亮的红砖全被用做地震棚的地面及基础了。 一楼位于下挖的半地下,经常半屋子不见阳光。不过他们也有先天的优势,可以辟出不大的一块土地圈起来种菜,以种丝瓜的居多,间杂着种些小葱、辣椒之类。当丝瓜秧爬满架硕果累累的时候,屋子里那仅剩的半屋子阳光也随之消失了。我曾替娘下楼收过水电费,每每最受不了的就是一楼的昏暗。为了安全起见,下挖的部分被一排栏杆挡住,记得原来好像是暗绿色,后来被改成了我不太喜欢的灰色。真心佩服当时这栏杆的质量,经受住了近五十年的时间考验。我们一众小屁孩儿个顶个的都是翻栏杆高手,无不身姿矫健优美,因为经常需要跳下去捡球。八号楼逢年过节都会挂国旗,印象中最早源自六、七单元的侨委宿舍,记得那里住着爱国老人张国基。 十四区居委会建在十四号楼后身,是一圈简易的平房,娘退休后在这儿当了几年居委会老大妈,当年也被亲切地称为小脚侦稽队。她们除了戴红箍日常治安巡逻,还会深入居民家帮助排解家庭矛盾,组织社区的卫生大扫除,逢年过节慰问军属,再有就是到隔壁幼儿园帮厨。娘是个勤快的老太太,记忆力超强,东家长西家短,好多家的陈芝麻在几十年后的今天还能娓娓道来。 这是十四号楼前的小道,小时候每每经过这儿都小心翼翼的。因为最边上单元一层住着位老红军,挺有名的,老人家经常精神矍铄的拄棍戳那儿,气场强大。坏小子们经过都不敢高声嬉闹,怕老头用棍儿棒。 楼后是片大空场,跟下挖后的一楼齐平,这儿可是我们当年的乐园。空场上整齐的种着大白杨,近五十年树龄,长的比六层楼还高了。毎到现在这个季节,我们都会在此仔细地寻觅理想的落叶,玩儿一种叫做拔根儿的游戏。取叶子的叶柄,在靠近根部一公分左右的地方用两手指尖掐住搓出一个痕,外皮破掉露出了里面的筋。两人各执一根交错着较劲往怀里拽,折了的一方为败。当时流行把根儿放球鞋里捂一段时间待其微微变黑再取出参战,名曰"老将",据说"根儿王"多出自"老将"。现在想来真的好笑,走路都不嫌硌得慌,更别提我们那年龄段的少年球鞋有多臭了。后来再大一点这里是我们的足球场,两块板儿砖立起当大门,带着球利用大树或围墙的反弹过人,平添许多乐趣。记得当时最好的球友是七单元的王轩(一七一中学的),俩人各带一拨经常操练,最后他好像上了北工大。再后来这儿建了自行车棚,现在已改成机动车停车场了。 和八号楼隔一个后院就是我的母校和平街一小了,校门正对着我们五单元的后门。关于一小的历史,现在百度都查不到当年那段儿了。八零年七月前的五年半时间,我就读于该校(中间好像有一年左右的时间被四小并了,后来又恢复了一小)。印象中操场是土的,最北端有个沙坑,沙坑旁大树上挂着根供攀爬的大绳,这算是仅有的几项体育设施之一了。课间操前会有老师往操场上撩些水,省得做起操来暴土扬尘,体育老师兼教政治课。我当时在校任大队长,却矮小的像个小萝卜头儿,好在声音还算宏亮,娘说每逢大队会在家后窗就能听到我的声音。当时印象最深的老师是以体罚学生闻名的苏德华老师和他那根粗壮的黑杆钢笔,印象最深的同学是我前桌可怜的刘炳元同学及他后脑勺晶莹的大包(被苏老师黑杆钢笔尾端戳的,红色钢笔水都溅墙上了),但苏老师的严格要求确实给了我很大帮助,至今心存感激。总结这五年半时间,虽差一点没赶上"批林批孔",却正赶上了"反击右倾翻案风"、伟人辞世、唐山大地震及"粉碎四人帮"等重大历史事件,现在想来是真够闹腾的,少不更事的我们直到四、五年级才逐渐消停下来安心学习。毕业后没多久好像一小就没了,曾一度被改为公读学校,现在又改成了求实职业学校。 学校的西侧是六、七橦四层简易楼,我们当时称之为老楼,据说首批规划中要拆的是这部分。老楼住户很杂也更土著一些,北京话从他们嘴里说出似乎比我们这些外来户更地道。之所以说楼简易是因为临街没有外飘的阳台,也不具备漂亮单元门洞,即便如此也挡不住人们对美好事物的追求,一些人家自己做了外飘的雨搭和花架,种了花草任藤蔓攀爬,不经意间露出些许小资的调调,然而更多家的选择还是结实严谨的防盗围栏。大地震后楼的四周加了现浇的钢混立柱,更有或现浇横梁或直接裸露的槽钢环抱四周,在朝阳的映照下更显出这些建筑的威武不屈。 二号楼下坐着些老街坊,享受着假日阳光带来的惬意,调侃着出行的"爆肚儿"们,看着我镜头的指向,一位嘟囔道"前几天来那是他哥"。我回过头,看着年纪都和我相仿,可一个也不敢认,只好堆起笑脸点点头打个招呼。搬离和平里26年,体重长了至少26公斤,就算是发小儿,也对面难相识了。还好他们能认出来我和老大是哥儿俩,更巧的是我们俩镜头又对了同一拨人。记得原来楼下有砖加石板砌得的长凳,如今都已不在,换成家家装修淘汰掉的沙发、木凳了。 二、三、四三栋老楼靠两个老门洞连成一体,紧邻和平里东街,是十四区向西的门面,虽没有八号楼那种高筑的单元门和漂亮的阳台,却更具一种沧桑的年代感。北边门洞旁边最早是个理发店,现在改成了"一碗香";南边门洞旁最早是粮店,当时拿着粮本粮票到这买粮,后来过节的花生瓜子也凭本到这买,所以记忆颇深。那时的柜台通着连成一溜,柜台上摆着小一号的磅秤,上百斤的就要绕过柜台过大磅了。柜台前挂着白铁做得的类似桶状的物件,稍扁无底,称好的粮食就顺着这家什滑进买家的布口袋。逢年过节这儿排队经常要排出门外很远。有一家窗外挂了京东肉饼的招牌,记得前几年小东带我来吃过。进单元门洞后一层的一户人家,拐个弯进正屋落座,点了饼盛了粥,边播蒜边聊天。小铺酒也散买,来盘粉肠,拍个黄瓜,量上四两牛二,一种到家的感觉。 楼前的海棠花结果儿了,花坛旁坐在马扎上戴红箍的老太太警惕地盯着频频拍照的我,娘似乎看出了什么,过去热情的聊了起来。这大姐也是八号楼的,住我们隔壁单元门,年岁比我大了二十,如今也在居委会帮忙,节日期间为了社区的安全她们仍坚守一线。透过门洞仍能看到十四区和煦的阳光,仍能感受到那份熟悉而又令人牵挂的温馨,我曾经属于这里整整二十年。 丁酉鸡年八月十六,趁大假推着娘重回和平里转了一圈,娘说71年和91年两次搬家都是10月份这个时候,真巧。秋风秋雨悄悄的把北京带进了充满故事的季节,我这几天也正好借刚拍的几张照片,抽空码点文字叙叙旧事。跟墩儿说了写写和平里的想法,墩儿说讨厌煽情的回忆。可我这点大白话跟煽情一点边都不沾,权当给看得懂的各位谋个乐,也给自己留个念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