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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地区纯文学杂志《香港文学》,今年8月推出福建文学作品专号。这是该杂志1985年创刊以来,首次集中展现内地一个省份的文学创作成果。在一个国际都市的文化平台上,展示一个地域的文学作品,不仅需要作家有一定影响,而且作品要各显风采。“福建文学作品专号”计有作家10名,小说、散文、评论与诗歌10篇,这里仅挑选小说两篇,作点漫议。

排在“专号”头条的是杨少衡的小说《世界崩溃了吗》,一个提问句式作为小说的题目,也是不多见的。记得他不久前出版过中短篇小说集,书名叫《你没有事吧》,也是提问句。将提问方式置于小说的叙述中心,不知作者始于何时,但我知道他写官场反腐小说,是很早很有些影响的。比如长篇小说《风口浪尖》,由一次防抗台风掀起的反腐风暴,情节步步紧逼,精彩紧凑,令人欲罢不能。反腐的情节固然抓人,但非题材的全部,作家的编织与制作才是第一性的。杨少衡就是编故事的高手,他对官场的谙熟,让他编织起来得心应手。在《世界崩溃了吗》里,作者编织了一个手机失落的有趣故事,虽然不长,也不像《风口浪尖》那样波澜壮阔,却也步步惊心,峰回路转。自主人公乔成发现手机丢失那一刻起,神经便绷紧了。情急之中,他打车来回追赶公交车,可手机落在了“定制快线”上。当他打开失而复得的手机时,世界真的要崩溃了,不是银行卡被盗,不是信息丢失,也不是微信被冒名,而是好心的司机接过四个电话,其中有两个电话很要命,那是太太查岗的电话,太太据此可发现他的弥天大谎。世界崩溃了吗?于是,怨恨发泄到手机上,用过之后,悄然将其抛入大海的波澜之中。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故事,只不过最后的结局,不是损失而是隐私,手机给人带来便利的同时,也藏着危险。“手机是有毒的,扔掉”,这是作家在故事背后的指向。

阅读黎晗的《日复一日》,我想到莆田系已故老作家郭风,他主要是写散文、散文诗与童话,小时候受到过传统文化熏陶,但在接触文学时,却受到施蜇存创办的《现代文艺》影响,受到西班牙阿索林与比利时象征派诗人凡尔哈仑的影响,他的《叶笛集》等作品有着明显的西方现代语言色彩。到了晚年,《你是普通的花》里,语言的风格发生了变化,变得凝重含蓄,平实自然,且富有古文的韵味。之所以会想起郭风,是因为他们创作变化的相似性。我之前的印象中,黎晗的小说是比较前卫与现代的,其作品结构方式与描写的语言,不仅具有现代南方人的思维与对话形式,所传递的情感与理念,也是很现代的。他前不久出版的小说集《朱红与深蓝》,便具有这种特色。有评论家说:“如果一定要从当代小说写作中单列出‘南方写作’这一类别,我愿意举黎晗的小说为例。”

可阅读《日复一日》,让我对黎晗的固有印象有所改变。小说由五个故事组成,标题或土或洋,或土洋参半,但读下去便会觉得,与其之前的小说不大一样,无情节甚至无结构,捡起一句话便随风而下,一路叙述起来,不温不火,不急不缓,走到哪算哪,停下笔便可杀青了。这使我联想起明清的笔记小说,当然,笔记小说离不开神鬼狐妖,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充斥各种乡野怪谭或奇情轶事,离当时的人是很远的。《日复一日》里可都是乡里亲情,实实在在生活在改革开放的大时代里,有喜爱收藏字画的华侨南洋明,有打扁食做扁食的燕珠表妹,还有乡村建筑设计师小松,这些处于剧变时代的小人物,满身都是烟火,他们似乎就是周边的生人与熟人,抑或亲朋好友,唤起你的回忆,触动你的反思。这种体现剧变大时代、小人物命运的作品,怎么是笔记小说?我说的笔记小说主要指的是语言方式,就是宋以来笔记小说质朴简淡的语言方式。

福建是一个多方言的地区,黎晗自小生活在莆仙话的语境中。用福建方言写小说,可出地域色彩、出人物性格,但书面使用起来谈何容易,这也就造成了对作家的诱惑与陷阱。郭风在回归传统时,没有碰触莆仙方言,尽管他晚年说话,时不时夹带出莆仙腔与方言,但他的散文用现代汉语,晚年回归传统时则是融进古语,常用古文的虚词,造成简短的句式,这当然有郭风小时的旧学功底。旧学其实也不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旧学也是可以成为新学的,黎晗的笔记小说的语言,也是一种回归,且这种回归不是单一的,同时融入方言与古语韵味,读者可以从中做点慢体验。

小说家任晓雯在《浮生二十一章》序言中坦露创作心迹,和很多中国当代作家一样,她最初写作时,所用的语言是来自汉译外国文学名著的“翻译体”。“经过十多年跋涉,我试图回到明清笔记小说的语言传统里去。逐字打磨,调配语感。词性的转变,虚词的取舍,节奏的口语化,句子的长短松紧。平衡于生硬与烂熟之间,制造不失流畅的新鲜感。尤其注意动词。名词决定了丰富,动词决定了生动。古典语言里的动词,多有以一当十的风采。”这个实践我觉得是很有意义的,黎晗的实践是不是也走在了这个行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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